戈壁大漠，萬里黃沙，蒼茫天地之間，立著兩個人。他們一動不動的立著，直如兩根頂天立地的柱子，活像是天地初開時，他們就已經存在。
人不動，但素白色衣袂卻隨著狂暴風沙在亂舞，那張蒼白得駭人的俊美臉容卻因強忍著咳嗽而緋紅著。一雙平靜如水的眸子正落在對方那張陰晴不定的面上。
「放手吧！」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憐憫，是對面前即將決一生死的人，還是對自己無奈的處境？
華衣青年輕搖著頭，眼中抹著無名的傷痛。
兀鷹在靜靜地等著，此刻，窮蒼荒漠已準備吞噬血腥的生命，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，因爲這是蒼生的吶喊，這是情義之所在。雖然這雙站在天地間的人都認爲自己可以掌握生命，包括自己的，或是別人的。
長髮在眼前翻飛，若隱若現的仍可以看見白衣人眉宇間那一道淡淡的悲哀，似乎是訴說著那即將到來的抉別。
良久，薄唇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：「亮刀吧！」心已如刀剖般痛。
「我已經亮刀了。」冷冷的。看不見的刀同樣可以淩遲著人的心。
「我看我還是老實點吧！」白衣人纖長的指間霎時多了一柄刀，三寸七分長的小李飛刀。
關天翔臉上驀地閃過一絲苦笑，自己終於還是對上了天下聞名的小李飛刀，是誓言？是宿命？
大漠狂風席捲著浩瀚黃沙在怒責著人世間的無情，真是無情嗎？還是多情誤我？一咬牙，關天翔乘風而起，雙掌推出，霎時灼熱的沙漠寒氣飛暴，如冰洪爆裂，直向白衣人撲來．．．
同一時間，小李飛刀亦已經離開主人的手，毫無偏差地循著主人的心意勁向目標而去．．．
「小李飛刀，例不虛發」，刀直沒入骨肉之中，染紅了華麗的衣衫．．．
一雙不能置信的眼睛猛睜著，死命盯著那還離咽喉兩寸，插在自己肩頭上的一柄小刀。
小李飛刀怎麽會失手？還是這才是它主人的本意。
死在小李飛刀下，是我心甘情願，爲什麽你不讓我死？轉念間，一種莫名的恐懼突然襲上心來，關天翔猛然抬頭，已看到李尋歡那軟綿綿的身軀慢慢地迎風滑落．．．
忽略，忽略的後果原來是可以如此敲碎人心，原來是這麽的撕肝裂肺。爲什麽自己會忽略了小李飛刀是從來不會對準兄弟的咽喉，但自己的刀卻沒入了兄弟的身體。
凜冽森寒之氣在李尋歡的五臟六腑內肆意暴虐，緋紅的面頰蓋著厚厚的、冰冷的白，串串慘寒水珠，如刀割般直滑落向那全無血色的嘴唇。不能自控地，虛弱的身體在酷熱的沙漠裏竟不停顫抖著。一雙本是比星月還要明亮溫暖的眸子此刻緊緊閉著，似乎在強忍著身體內那洶湧而來的冰冷。
「你爲什麽不閃避？你是可以避過的，你爲什麽硬要接下冰刀？」關天翔迷亂的叫喊著。
李尋歡的唇勉力微張，但話語未開，已猛然嗆咳，一口腥紅直噴而出。熾熱的血湧流在冰封的唇上，立刻浸出了一抹詭異的色彩，似乎一下子把黃沙化成了紅雨，灑落在關天翔的心，他的心正在淌血。
李尋歡猛咳兩聲，急喘著氣：「對不起，我沒打算傷你，想不到你竟然沒穿金絲甲？」
「爲什麽你不殺了我？」
李尋歡鋪著薄冰的眸子包含著熱情體諒，此刻正清澈通明地望著眼前這張懊悔的臉容：「你沒有戰勝把握，你根本就沒打算回國，我說得對嗎？」
霎時，一股無名怒氣直襲心頭：「既然你知道，爲什麽你還要接下冰刀，爲什麽你還要這麽殘忍？」
他恨，他恨李尋歡輕視自己的生命，恨他不肯成全自己的心願。這在結拜之時，他就爲自己作出承諾：如果我死，我願死在小李飛刀之下。但李尋歡破壞了他所有的安排，包括他的興國大業，包括他的生與死。
迎上關天翔那無端怒火，李尋歡面上竟泛著安慰的微笑，他的笑仍然散著溫暖：「咳．．．爲蒼生，我一定要殺你，爲恩義，我不能夠殺你．．．我相信，祗要我死在你手上，就能夠熄滅你的爭鬥野心，就能喚起你的良知，因爲...我相信我們的生死友情，我相信人性。」
關天翔整個人攤軟下來，結果還是輸了。在李尋歡那浩如滄海的情義裏，他永遠祗能是一個慘敗者。
關天翔知道自己生下來就是強者，他是王，他身上流動的是韃靼皇族的血，強者是不會有淚的，但現在他滿眼是淚，驕傲的他拼盡全身氣力，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。他從懷中取出了玉玨，一塊可以讓他奪得權位，挽回一生尊嚴的玉玨。這不僅是他個人的榮辱，這還是他今生的使命，是自己國民的期望。但現在這些全不重要，他用力一掐，所有的一切就隨著滾滾黃沙消失在茫茫大地中。
跟眼前人的生命相比，欲望原來祗是蒼茫大漠上的一顆塵沙。
李尋歡心底一寬，僅餘的半點精氣已然散盡，濃密的眼簾慢慢合上，帶著感激滿足的笑意，任由黑暗把自己吞噬．．．
「我不准你死。」關天翔揪心裂痛，也顧不了其他，雙掌緊貼著李尋歡的胸口，把內力源源輸入．．．
世上祗有他才知道化解冰刀寒毒的方法，交換的卻是他自己的畢生功力。
一股熱流緩緩注入冰凍的身軀，李尋歡的意識漸漸清晰。但當他察覺到關天翔那漸次虛空的身體時，一切都已成定局。
對兄弟的虧欠，拿什麽來還？
關天翔避開李尋歡那痛苦內疚的目光，輕聲道：「你體內的寒毒已經全部清除了，你會好起來的。」他慢慢站起身．．．
李尋歡虛弱地一手把他拉著：「沒有玉玨，你可以回去嗎？而且．．．」眼內驟然升起一層薄霧，聲音也變得嗚咽：「你已經是．．」心突然劇烈抽痛，腥紅的血隨著猛烈的嗆咳泊泊湧出，黃沙碧血在大漠的驕陽下閃著殘酷的光芒。
關天翔輕按著李尋歡那白晢無力的手，斜眼已看到鐵傳甲的身影飛奔在沙暴之中，嘴角不禁滲出一抹慘笑：「你的人來了。答應我，一定要堅持著，不能死，不要忘記冷香小築內，還有人在等著你。」
北方的雁，無論耽在溫暖的南方多久，終歸還是要回去。無論生或死，這已是一隻北雁的命運，無可推諉，祗能接受。
脫力的身軀，艱難地爬上了馬背。故意漠視著背後傳來陣陣催肝破膽的咳嗽聲，關天翔不敢回望，他祗能直向著自己命運的路而去．．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