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第十七至廿集)
司馬相如以欽差之職出使西南夷，諸邦歸服，回返長安，途經卓文君家鄉臨邛，夫婦順聚離情．．．
臨邛的鄉紳父老共百多人在卓王孫的帶領下，來到酒肆之前，皆對相如爭相奉承，百般討好。相如也不以為意，隨心而談，與眾人相處甚歡。
人叢中一陣喧嘩，桑濮的聲音從遠處排眾而至：「大人．．．」
桑濮滿面喜氣，氣喘喘地急奔而來：「朝廷的儀仗來了，領頭的楊得意一堆人．．」
一口氣還沒喘定，卓王孫已歡聲道：「這麼說，又有天恩嘉許了。」
此語一出，登時爆出了滿場喜聲。
桑濮歡天喜地的向文君報訊，相如則被眾人簇擁到街前準備接旨。忙亂著，誰也沒注意到那一直對相如曲身逢迎的臨邛縣令董孝賢，已在不經意間把他的腰板挺直了。
大街上，擠滿了錦上添花，奉承巴結的人。
一列王室旗幟迎風而來，颯颯地響，分列在大街兩邊的刀槍，在熾熱的太陽下閃熠著刺目的光芒，而滿面笑意的內廷總管楊得意此時已被摻扶下車。
王上身邊紅人親來傳旨，身為外父的卓王孫自是樂極，面上不停綻著笑容。
但天恩豈能猜度，相如心內平和，他並不在乎王上封賞，他祗想儘快完成任命，好與妻子文君長守酒肆，逍遙一生。此際，他抬步上前，施禮道：「有勞公公遠道親臨，公公辛苦了。」
楊得意眯著一雙小眼睛，望向眼前春風得意的人，微笑道：「都是為了盡忠朝廷嘛！司馬大人，聖上要我問你，你這趟出使西南，收穫不少吧？」
相如微微恭身道：「請公公轉答聖上，相如托賴天恩盛德，此番出使，收穫頗豐。所到之邦，莫不爭相輸禮納貢；所遇之民，莫不紛紛向化歸服。」
「這麼說，你是滿載而歸嘍！」
「是！相如這次出使，的確可稱滿載而歸，請公公轉奏聖上．．．」
「好，皇上要的就是你這句話。」
相如未及疑慮，已聽得楊得意高聲道：「司馬大人，有聖旨給你，接旨吧！」
相如應著，恭敬地輕端袍擺，屈膝長街，跪下接旨。
施施然，楊得意展開手中黃卷，宣讀著當今天子的聖意。
「詔曰：朕聞舉報，司馬相如此番出使，不思報效朝廷，一路張揚招搖，仗勢聚斂，貪賄受金，致使聖德蒙詬，天威敗損，朕不勝震怒。責旨內廷楊得意前往勘察，並速將司馬相如解赴京師，待罪聽勘，欽此。」
憤怒，隨著聖旨的宣讀，毫不掩飾地劃落青年面上，急燃烈火，從一雙怒目中猛噴而出．．．
廣場上數百人，竟是鴉雀無聲，卓王孫側頭望向身邊泛著陰笑的董孝賢，心中仿如巨石猛撞，卻是心知肚明：今天無論司馬相如是否確曾受賄，他已經不再是受王寵的欽差大人。所以，自保才是最明智的當前之務。
靜寂中，響起了楊得意冰冷的聲音：「司馬大人，你可聽清？」
跪在大街上的人身體仍是僵硬，面色依舊鐵青，似陷身烈焰之中，對問話竟似置若妄聞。
微慍的尖銳聲音又再一次在沈默的空氣中催促著：「司馬大人，問你話了。」
莫須有，一股怨氣咽在喉間難下，相如哽聲道：「司馬相如，聽清了。」
「聽清了?」楊得意輕蔑的目光俯視著跪著的人，沈著面，尖聲道：「聽清了，為什麼還不奉旨，也不謝恩？」
相如竭力按下心中怒火，強自吞聲，道：「臣，司馬相如領旨謝恩。」
楊得意滿意地冷哼一聲，轉向董孝賢：「縣令大人，麻煩你拿副行枷來。」
「小縣遵命。」
一股冰涼直上胸前，相如聽得董孝賢在耳邊嘲語：「司馬大人，得罪了。」
董孝賢抬手一揚，兩名衙差就拿來早已預備好的行枷，欲向相如身上放去。
如急燒火石磨在寒山鐵柱，相如雙目燃紅，卻是心清如鏡，他突然抬手：「等等．．」人已畢直地站起來。
「司馬大人，莫非你要當眾抗旨嗎？」
漠視著董孝賢的厲聲質問，相如直視著奉旨勘察之人：「楊公公，這是誣陷，分明就是誣陷。」
楊得意輕挑冷眉，強作柔聲道：「對不起，有話你還是留在廷尉府大堂去說吧！」聲音卻是尖尖細細，甚是剌耳。
「我當然要說，我不單要在廷尉府大堂去說，我還要面聖，當面申訴。」相如厲目轉向董孝賢，凜然道：「司馬相如一定要把誣陷之人，繩之於法。楊公公，我希望你能秉公勘察，如實上奏。」
懶洋的聲音隨意應著：「這個自然。司馬大人，奉旨吧！」
看向楊得意的嘴臉，相如已明白三分，雖是萬般不甘，終是無奈。抬手，任由差役把厚重的行枷束上。
「大人，大人．．．」狂亂的急呼聲驟來，令相如的心驀地一痛。
人群中，桑濮不顧一切，拼命地向前猛擠。
兩旁衙役連忙攔阻，桑濮死命掙扎：「放開我，放開我．．」
大喜大悲，劇變竟在須臾間，令桑濮難以接受，他不停的大聲喊叫，如瘋如狂地，竟然讓他掙脫了兩旁的束縛，他使勁地向著相如撲來。
一旁，董孝賢冷冷地看著，嘴泛陰笑，把腳一伸，急沖而來的桑濮就應聲趴跌地上。
也顧不了疼痛，桑濮趕急抬頭，望向已是披枷戴鎖的主人，慘聲呼道：「大人，大人．．．」卻是泣不成聲。
相如看著滿面是淚的桑濮，心痛如剖，低聲道：「回去告訴夫人，我是被冤枉的，我一定會還自己一個清白。」
「走！」猛喝一聲，衙役如狼似虎，未容一語，相如已被推向囚車。
「大人，大人．．．」桑濮在後面急呼，聲聲慘切。
囚車前，相如回首，卻是黯然語哽，轉身，抬步，一任身後狂呼不絕．．．
「大人．．．大人．．．」
落日殘陽，浮雲染血，瞬眼間，繁華彷佛如夢。
(十八集)
廷尉府大堂，司馬相如被反翦雙手，推上公堂，猛扔地上。
相如一身素衣，跪在階前，仍難掩名士傲氣。
驚堂木響起，公堂上猛喝一聲：「罪臣司馬相如，你可知罪？」
相如抬目，面無懼色，道：「不知。」
「大膽，你辜負皇恩，私交匪人，圖謀不軌，犯下種種不赦之罪，本官手中已是人證物證俱在，而你竟敢公然抵賴，你想明目張膽抗拒公堂嗎？」
相如心清理直，冷笑一聲，傲然道：「不想。我祗想問問大人手中的人證是誰？物證又在哪里，可否讓在下一見？」
廷尉惱羞成怒，圓睜熊目，喝道：「本官是讓你自己說，看你老實不老實？」
相如昂首，一雙明亮的目光直視著主審的人：「我沒罪，你讓我說什麼？」
「好，你不說是不是？本官馬上就讓你說。來啊！」
「是！」
「刑枷伺候。」
立時，兩旁衙役就把相如架起，拉下公堂。
相如無力反抗，祗能怒聲咆哮：「幹什麼？你是怎麼審案的？」
公堂那是說理地，青蓮豈讓塵泥汙？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(十九集)
廷尉府大牢
牢門隨著一陣鐵鏈聲音而開，獄吏向著卷臥床上的人隨聲喊：「司馬相如，有人探你。」
獄吏還沒退出，桑濮已搶步而入：「大人！」
蒙矓中被熟悉的聲音喚醒，相如急身而起，一絲欣喜直上眉稍：「桑濮，你怎麼來了？」
「我們都來了。」
「你說什麼？夫人她．．」
是悲？是喜？抬首，思念的人影已如溫暖的陽光，流進了這陰沈的牢房。
兩廂凝望，四目相纏，彷佛間，呼吸竟欲斷。
黑牢內，灰暗的微光，流轉著一縷蒼白，如寒梅：清冷、單薄，立於門前。傷，竟不痛了，人如在夢裏，相如一步一步向著眼前白梅邁去．．．
眸裏人，似是受了點刑，消瘦了，也憔悴了，淩亂的發絲散落在俊秀的面龐上，減落了幾分瀟灑。一雙略帶疲憊的眸子，如冷月：寂莫、溫柔。心，竟又痛了，緩緩地，文君一步一步，直將自己沒在熱熾的擁抱中，緊緊地，願此刻溺死在愛憐裏。
伏在相如懷內，眸中，已是難斷的淚水，點點滴滴，溶落囚衣，化不開，訴不盡，兩顆相思的心凝結在陰暗的牢房內，不知流光已逝。
相如輕輕推開懷內微顫的嬌軀，抬目，凝向眼前絕色花容，望著，還是癡了。伸手，輕撫過她的臉頰，她的眼睛．．．溫溫地，如晨曦的陽光；柔柔地，如岸邊的柳絮。
「讓我好好看看，」他的聲音儂軟如天上白雲，綿綿淡淡地流著：「眉若遠山依舊，貎若芙蓉帶雨，清減了幾許，更不經秋風，似添了愁思，猶令我心動。」
如在春霧裏透出的一線朝陽，文君染淚的眸子微展笑意，卻在嘴角泛著三分苦澀：「真是想不到，相公在大獄之中，苦刑之下，竟然還有這樣的心情。」
相如微笑著，輕柔的指尖拭著文君面龐上的熱淚，蜜意柔情，全傾瀉向眼前人：「祗要我們在一起，司馬相如天天都是好心情，任何苦難都不能摧毀它。」
「可是相公遭遇如此苦難，都是我累的啊！」說著，想著，抺掉的淚珠又再滾滾而下，相如一陣心痛，道：「怎麼會是你累的呢？」
「東方先生已經告訴我了，若不是楊得意在皇上跟前進讒言，相公也不會受此大難。」
相如釋然一笑，柔聲道：「就算是沒有楊得意，這事兒也一定會發生，所謂皎皎者易汙，嶢嶢者易折，想我司馬相如，官場情場兩得意，怎麼會不招人嫉妒呢？」
一抺憂慮又上心頭，文君幽幽問：「相公，你何有好辦法脫得此難嗎？」
相如坦然以對：「我不能騙你，要說辦法，確實沒有。但是我想過了，祗要皇上聽我辯白，讓我把事情說清楚，大不了就是免官嘛！官不做了，你我正好。」
突然，收了桑濮賄賂的獄卒，慌張地從外面急跑而入。
「不好了，宮裏來提人了，趕緊走吧！」
「不用了！」緩步而入的是長門宮的薛公公，他笑面吟吟，溫聲道：「家人來探望探望，也是人之常情嘛！」轉目，正色道：「司馬相如聽宣。」
相如連忙跪下。
「娘娘懿旨，著，司馬相如回宮拜見。」
「臣，遵旨。」
相如立身，對文君微頷一笑，是溫暖、是纏綿。文君抬眸，安心地點頭應著。有情人，心，自有靈犀。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長門宮內
宮人為相如除去行枷，高傲的皇后俯視著跪在階前的人，冷冷道：「我已經替你在皇上面前說了，祗要你認個錯，皇上不會對你深究。」
相如抬頭，疑惑道：「臣謝娘娘厚愛，但臣不明白，娘娘所言認錯，是要臣認什麼錯？」
一絲輕蔑流過美麗的鳯目，陳後輕挑柳眉，嘲聲道：「你不是收了人家的賄金嗎？皇上要你認的就是這個錯。」
莫名怒氣直沖腦際，相如坦言陳明：「請娘娘恕臣不敬，臣以為娘娘所言差矣！首先，臣此番出使，並無收受賄金之舉。其次，收受賄金，以大漢律法而論，不是錯，乃是罪。」
聽得此番言論，陳皇后真是啼笑皆非，祗道：「司馬相如，你怎麼如此書生氣啊！既然有人檢舉了你，皇上也點了頭，你就是拿了。」
「娘娘．．．」相如還想辯白，卻被皇后搶斷：「別插嘴，聽我說完。你這個案子，要不是皇上看在本宮的面子上，讓你主動認罪服軟，下麵早就給你定罪了。告訴你吧，認錯是本宮說的意思，皇上的原話是，讓你服罪。」
相如立起身來，面上無畏無懼，斷然道：「恕臣狂妄，臣不能服這個罪。」
皇后猛然轉身，一雙怒目盯著這桀驁不馴的人，悻然道：「司馬相如，你真是太不知好歹了，既然皇上應了赦免你，服個罪，有什麼了不起的？不要說一個貪賄罪，再大的罪名，皇上一句話，不就行了嗎？反過來說，如果你不認，惹得皇上生氣了，廷尉府照樣定你的罪。這麼簡單的事，你都不明白嗎？」
一面倔強，相如還是執意道：「臣想得明白，但是臣不會這麼做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臣有臣做人的準則，有就是有，沒有就是沒有，絕對不會無中生有。」
「準則？依你之說，是本宮無中生有了！司馬相如，本宮是念在你勸駕有功，好心好意的想來救你一命，沒想到，你是這樣一個執迷不悟的人。」
相如也知娘娘苦心，當下語氣也是軟了，歉聲道：「娘娘的厚愛，臣深銘五內，祗是臣，生性如此．．．」
陳皇后不由得勃然，怒聲叱喝：「別說了，為了管你的閒事，本宮還在皇上面前擔了後宮幹政的罪名，本宮又圖得什麼？罷了！罷了！你清廉，你有準則，你自己去找皇上說去吧。」
說完，憤然拂袖，擲下一句：「氣死我了。」恨恨地走了。
相如與皇后的不歡而散，最樂者還是武帝，他立刻命廷尉府把相如打入死牢，不准親屬探望。
雲起天外，禍起無名，酸風翻卷，嗚咽著殘紅絮柳。
從此後，天涯望遠，夜，愈深愈濃。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廷尉府公堂，兩名衙役架著身披厚枷重鎖的司馬相如，來到堂前。
「跪下！」衙役猛喝一聲，把他推跪地上。
階下人，鬢髮淩亂，素衣染紅，俯跪堂下，似無半分力氣。
森嚴的公堂上響起了冷冷的聲音：「司馬相如，你可知罪？」
恍惚中，聲音竟是如此熟悉，抬頭，禁不住脫口而出：「怎麼是你？」
董孝賢高坐公堂，一身鮮紅官服卻透著穿心寒氣，陰狠的眉目間儘是得意之色。
「不錯，正是本官，沒想到吧！」
沈默，相如垂下眼簾，對董孝賢的所有提問，都一語不發。
「司馬相如，你這麼硬頂著不說，那豈不是與本監為難嗎？」
相如淡淡地抬起了頭，驕傲的眸子裏已沒了飛揚，卻在嘴邊扯出了一絲冷笑：「告我的是你，審我的還是你，既然如此，我還能說什麼？」
董孝賢蹙一蹙眉頭，道：「你這麼說，那不是對本監的不滿，而是對皇上的不敬，你明白嗎？」
相如抬目，憔悴的面容依舊漠然：「我既然落在你手上，隨你怎麼說吧！」
惱了，董孝賢惡聲道：「司馬相如，我勸你還是少想那些邪的歪的，老老實實交待你的罪狀才是正理。」
「我的罪狀？」憊累的眸子內帶著骨子裏的倨傲，相如直直地望向高坐堂上的人，一縷輕嘲驀地浮在唇角，蔑然道：「你不是在長安城外的荒郊野地裏，早就親筆寫下了嗎？」
「哈．．．」聽得相如的嘲言冷語，董孝賢不怒反笑，得意道：「這麼說，我們被匪人劫持一事，你是早就知道了？」轉頭對書吏道：「記下來，這是司馬相如勾結蠻夷，圖謀不軌的又一證據。」
相如心下一沉，但欲加之罪，又何需一語？
「我再問你，你們是事先串通好的呢，還是其間有人通風報信？」
相如心中有氣，故意道：「事先早就串通好了。」
董孝賢大樂，追問：「什麼時候？如何串通？」
相如目中滿是嘲弄之色，語音悠悠，竟在細細道來。
「幾年前，蜀中一位姓董的鄉紳，秘密派人前往西南夷，收買美女，然後訓練成歌伎，送到京城的官宦之家，就是那時候跟她串通好的。」
這分明就是諷刺自己年前對官員的奉承巴結，當下惱羞成怒，沉聲道：「司馬相如，本監歷來可是以善為本，你可不要逼我採取非常之舉。」
相如眸光如冬夜微星，雖枯糜，卻冰冷，他昂首望向堂上誣陷之人，長聲大笑：「哈．．．董大人的善意，相如早就領教過了。」
董孝賢倏然色變，勃然道：「既然司馬相如不給我面子，好！那董某祗有得罪了。」
一聲令下，相如被拉下了公堂。
但就是如何的嚴刑施責，堂上也難得一聲服罪。董孝賢心念一轉，命令把相如再押回堂上。
已是氣息奄奄的司馬相如被衙役架著肩膀，直拖拉到公案前。
兩旁狼虎，執著他的手，蘸上墨黑，強壓在供狀上，替他生生地打下了認罪的烙印。
相如冤氣難平，卻反抗無力，強忍刑傷，伏身案前，喘聲道：「董孝賢，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什麼伎倆，蒙蔽了皇上，換取了信任。但是我堅信，你的叵測之心，遲早有一天會暴露出來，受到懲罰。」
董孝賢臉色鐵青，卻不動怒，陰沈的目光從簽供狀上轉向眼前囚徒，依舊不溫不惱：「可惜呀，這一天你是永遠也看不見了。不過看在我們倆多年相識的份上，我還是可以告訴你，我的所謂叵測之心，那就是忠心效命皇上。你說這樣的心要是暴露出來，是應該受到懲罰呢，還是褒獎？」
相如慘然冷笑，憤怒的神情卻有著說不出的輕蔑：「又一個舔痛之徒。你不怕將來餓死街頭嗎？」
董孝賢心中怒極，雙目透著幾許殘酷：「司馬相如，你的話明裏聽來是在損我，可暗裏句句都在貶低當今聖上，如此險惡用心，聖上豈能容你？來人！」
「在！」
「司馬相如已經認罪，本監依律判其斬首，令下即行。帶下去！」
相如心頭一凜，還沒及思想，已被衙役硬拉下去。
青天終究蒙垢，大地煙籠，至死，也挑不破那一點天機。
祗歎，咫尺魂斷，瞬息間，死生兩茫茫。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蒼白的陽光照落在肅穆的刑場上，也是暗色的，腥甜的味道滲落在死亡的空氣裏，也同是苦澀。
匆匆，漫起滿天泥塵，馬鳴車嘯，大地揚起了灰蒙一片。
一支兵馬押著囚車直進刑場，兵士迅速打開車門，把身披枷鎖的司馬相如連拖帶拉的推上刑台。
在高架而起的刑臺上，相如跪著，一面木然，乾澀的唇緊閉，不甘的眸子祗凝向地面。
劊子手拿來一碗酒，遞向相如唇邊。
「慢！」董孝賢突然伸手，接了過來：「這杯酒，我來敬你。」
漠然的眼簾依舊低垂著，淡然地：「變味了，不喝也吧！」
心目，已如枯死落葉散落塵汙，同是灰飛煙滅。
董孝賢望著眼前瀕死的仇人，卻裝出了一面的憐惜：「看來你對我還是記恨在心呀，其實本監一直都很欣賞你的，你走到今天這一步，我也為你好生惋惜啊！司馬先生，臨行前還有什麼話要說嗎？」
還有什麼話要說？此語竟如一根尖刀，狠狠地剜進了相如的心，挑出了那埋在血肉中的不舍。
相如拼著全身力量，強吞下一口氣，低聲道：「把酒給我。」
董孝賢樂極：「好，這才像司馬先生。」
相如接過酒，仰首而盡。
董孝賢望著終向自己低頭的人，快意地，微笑道：「怎麼樣？再來一碗。本監今日可以為你破例。」
相如把碗摔地，讓心中的憤恨，隨著自己的自尊一起摔碎。
「多謝董大人。」聲音竟是如此平靜：「這碗酒喝過以後，司馬相如與你的一切恩怨，都可以一筆勾消。可是我今日還有一樁心願尚未了卻，還望大人慈悲為懷，法外施恩。」
無邊的苦刑，威壓的權勢也不能令高傲的人屈服，想不到單祗一樁心願就能令其俯首，董孝賢在得意之餘也不無疑慮，他凝聲問：「你還有什麼心願？」
相如強自吞聲，抬目望向董孝賢，懇求道：「我想再見我的夫人卓文君一面。」
「司馬先生，你這可是有些為難我了。」
望著董孝賢的遲疑，相如心中升起莫名委屈，凜冽的絕望霎時染紅了雙目。正自苦，刑場上卻響起了一片混亂。
恍惚間，似見卓文君跳下車子，向自己急奔而來。
「不能過去，你不能過去。」官兵攔著猛衝向前的桑濮，文君乘亂強登刑台。
「相公．．．」文君直撲相如，緊緊地執著那雙冰冷的手，大哭道：「相公，文君跟你一起走。」
如在夢中，相如不敢相信，他抬起那被枷鎖束縛著的手輕撫向眼前人。淒冷的刑場上，這待決之囚，竟微微地笑了，輕柔的神情為這張慘澹的面容添上了幾分神采：「文君，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，老天也算待我不薄。」
董孝賢望著這番情景，生怕皇上怪罪，忙高聲下令：「時辰已到，開刀問斬！」
霎時，如地裂天崩．．．
文君呼天搶地，萬般依戀；相如愴痛難描，千樁難舍；
緊緊地癡纏著的素指終難敵無情狼虎，手，被強迫著，無奈地順著對方的指間，一寸寸地被強拉著，撕扯著．．．終至分離。
虛空的刑場上徒響著沙啞狂喊：「夫人．．．」
硬生離，終死別，文君氣血急湧，拼盡一口氣，大喊：「相公．．．」卻竟是聲若柔絲，霍然昏倒地上。
相如難掙束縛，祗能望著，眼目俱裂。
刑臺上，無人理會昏死之人，相如被去行枷，雙手反扭，被死死地按著。雖是如此，但他仍在不停掙扎，猛扭著頭望向躺在臺上的人，不斷悲聲高呼：「夫人．．．」
屠刀已被高高舉起，在殘酷的陽光下閃著死亡的強光。
刑場上，風聲若斷．．．
急蹄馬嘶，猛然踏破狂沙，如林駿馬伴著王室座駕直闖刑場。殺人的刀卡在半空，不敢妄動。
所有目光都投向從車駕上下來的人，這女子，華服容姿，高貴端麗，自有其雍容氣度。
此刻，她輕擺羅裙，踏上粗糙臺階。
望著如此架勢，董孝賢一時不知所措，書吏連忙提醒：「大人，是平陽公主來了。」
聽得是公主蓮駕，董孝賢慌忙下跪：「臣，廷尉府左監，董孝賢拜見公主殿下。」
平陽公主輕蔑地掃過低頭跪地的人，不屑理會。步過，卻矜然轉目，輕瞄向刑場上的死囚。眼前人，秀顏俊目，雖處狼狽之境，仍難掩名士風流，心中不由一動。驀然四目交投，相如自慚垂眸，公主淡然一笑，行近文君，俯身細意探視，心中不禁讚歎連聲：好一位絕色佳人。